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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_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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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陀】无理取闹的你与世界尽头

*果陀

*想写啥就写啥的产物,我好累




无理取闹的你与世界尽头




  陀思妥耶夫斯基读高中时,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个女孩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悄悄说,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金发的男孩子,看起来好温柔啊。

  她们说的是果戈里。彼时被高中女生评价为“温柔”的十八岁的果戈里正坐在十八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左边,嘴里叼着根草莓棒棒糖,开着辆他俩三天前买来的二手沃尔沃,用仿佛陀思妥耶夫斯基隔壁班的辻村深月同学一样的飙车技术在深夜两点的高速上横冲直撞。

  “科里亚——”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咬了咬牙,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伸手勉强够到了驾驶座上的安全带。

  “——给我,系好安全带。”

  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扣上了果戈里身上的安全带。而也就在此时,果戈里选手表演了一个出色的漂移,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走运地一头撞在果戈里的胸上。

  靠。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没来得及骂出口,果戈里的手就先一步覆上了自己的头发,轻轻地揉碎那些柔软的黑色头发。

  “怎么了,我可爱的费佳?需要您的小丑再给您表演一遍刚才那个绝妙的技巧吗?”

  “不,够了。不用了。谢谢您。”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撑起身子的同时即刻回答。果戈里继续轻快地哼着流行歌曲,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起身时正好听见果戈里用牙齿咬碎草莓糖果的那一声脆响。

  温柔?得了吧。果戈里是个杀人就和咬碎糖果一样随便的人。比如前几天果戈里把一个警察五花大绑丢进了河里;再比如一年前果戈里把五个小混混的肠子在他们还有一口气时就掏了出来,用叉子喂给了他们自己;还有比如果戈里让一个男人亲手割下了自己的脸皮,不过那件事情太久远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了。

  果戈里杀人的方式是很无理取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难以否认这是自己给惯出来的,他当年只在智商上稍微帮了帮果戈里,发现这二货一如既往傻得可怜时就不再管他了,算是任其自由生长自生自灭,因而一时也忘记了做些道德相关的教育。

  而今,他们俩只不过是在逃亡。

  事情很简单,果戈里被通缉了。而陀思妥耶夫斯基被简单地描述成他的人质。陀思妥耶夫斯基一遍翻地图查线路一边感叹警察局的思想肤浅与自以为是,顺便思考下一站该往哪儿跑。果戈里这个没脑子的倒是一点也不担忧,在出发前一天甚至还问陀思妥耶夫斯基要不要做个花生酱三明治再上路,仿佛这不是逃跑而是私奔。

  “前方五百米处又是个分歧路段。”

  果戈里笑着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大声报告。

  “那么提问,接下来我们该往哪儿走呢?”

  “左边。科里亚,左边。”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地图答,右手手指轻轻按上自己因为一晚上没睡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然后果戈里大手一转方向盘,驶进了右边的车道。

  “…………”

  陀思妥耶夫斯基无奈地看了眼果戈里,但却没生气,只是合上了地图。反倒是果戈里有些不满地撅起嘴,说:

  “您又猜到我会选择相反的路走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懒洋洋地把地图放下,整个身子摊在副驾驶座上,回答:

  “我早就和你说过,科里亚,我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那么请聪明的费佳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在哪儿呢?”

  果戈里笑着问,金色的头发在夜色里晕出浅色的光。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笑了一笑,是很温柔的笑,让果戈里不禁想起每个十二月莫斯科街道上飘落的第一粒雪花。

  “世界尽头。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当年是怎么认识果戈里的呢,嗯,很简单,因为他目睹了果戈里在橙花丛里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母亲。

  那天陀思妥耶夫斯基小学放学回家,背着铁皮书包走过因为斜阳而充斥着暖意和诡怖的住宅区街道。陀思妥耶夫斯基家旁边的那条街是个明显的分水岭。街的左边,也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家,是一排砌得漂亮的红瓦白墙的三层小别墅,花园里的蔷薇开得绚丽;而街道的另一边则是高矮不一的破旧独栋公寓,各家花园里的花朵杂乱开放无人打理,像个人造的废墟。而当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到自己家门口时,就看见了对门的公寓外边,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金发小孩拿着水果刀深深地捅在倒在花丛中的女人身上。

  金发的小朋友也感觉到了外人的视线,于是慢慢回头,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上了眼神。有着金发头发金色眼睛的小男孩脸上身上都沾着大片飞溅开来的血渍。他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愣了很久才开口:

  “我就是打算杀了她。”

  “………你这种时候应该说「我不小心,我反应过来后就这样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很惊讶,反而对于面前小孩的智商担忧;他走到这个小朋友家的花园里,看着开放的大片橙花,继续说。

  “这样,他们追究你责任时会多少宽松一点。”

  金发的小朋友愣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想说你都敢杀人了就没考虑后路吗;但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没理他,转而回头看了一眼公寓门口门牌上的几个姓名,随后平淡地说: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亚诺夫斯基,对吗?要我帮你吗?”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了她吗?”

  果戈里点了点头,但还是心虚地加上一句。他金发的头发在霞光里很漂亮,金色的眼睛里有像是落日余晖一点点滴落凝聚而成的湖泊,只不过也染着暗红色的星星点点。

  “我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陀思妥耶夫斯基回答,像个小大人。果戈里还想说点什么,就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铁皮书包放下并从里面掏出了一条淡紫色的手帕,他走到果戈里面前蹲下,用手帕擦掉他脸上那些明显的血迹。

  “总之…我们首先要收拾的不是尸体,而是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果戈里身上脏兮兮的衣服,皱了皱眉。

  “尼古莱,你能不能先去洗个澡?”




  那天果戈里洗完澡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在自己家的客厅里端正坐着了。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在同一个小学读书,陀思妥耶夫斯基读的是贵族小学,而果戈里读的是当地口碑最差的学校。果戈里光溜溜地钻出浴室时,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校服,宝石领结打得一丝不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自家破破烂烂的沙发上时,内心还是有一丝自卑的。

  傻蛋如果戈里也听说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里人的事情。果戈里这种家庭的孩子在这种相对敏感的方面懂得其实还挺多的。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只看见了他的傻,相处几年后还是嫌他傻。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似乎是个有钱有势的官员,母亲是个当地医院院长家足不出户的深闺小姐,自从嫁了人就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不过果戈里每次回家,都能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别墅二楼的窗户边隐约有个女人的身影,似乎是在等孩子放学回家。因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每次一回家,窗子边女人的身影就不见了。

  果戈里在洗澡时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的母亲也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那样,能在窗边温柔地等待自己回家,自己还会拿着生锈的水果刀捅进那个女人的胸口吗?果戈里想不明白,但他还是走出了浴室。

  而今,对门的小少爷就坐在自己面前。果戈里顿时有些无地自容,他看了一眼客厅茶几烟灰缸里塞满的烟蒂,地板上满是德国啤酒瓶的玻璃碎片,中间落着几个用过的安全套。早知道就该先打扫一下房间的。果戈里后悔地想。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似乎不在意,他一看见果戈里从浴室出来,就轻松地站起来对他说,你洗好了?那我们去把花园清理一下。

  “清理花园干什么?那厨房里怎么办?”

  果戈里不解地问,他在洗澡之前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指示把母亲的尸体从花园拖进了厨房。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此时对他笑笑:

  “慢慢来。这个季节的橙花开得很好,我想我们需要先浇一下花。”

  于是五分钟后,果戈里拿着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借来的高压水壶,给自家花园里开得过分灿烂的橙花浇水。白色花瓣上的血迹随着水流一点点顺着枝叶流进大地,果戈里还是第一次尝试浇花,觉得这种感觉莫名挺新奇的。

  “尼古莱?尼古莱,不要浪费水了。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完呢。”

  在果戈里沉迷浇花的十分钟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厨房走了出来。那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尽,陀思妥耶夫斯基看了一眼暗淡的天空,站在面对花园的窗户旁喊果戈里。

  “……你都要把花浇死了。停手吧,尼古莱。”

  “好的,费奥多尔。”

  果戈里乖乖地停了手;然而他又抬头想了会儿什么,然后转头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笑: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费佳吗?”

  这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愣了一愣,没搞清楚这个小杀人犯的脑回路;但他很快回答了,并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以。只要你好好地听我的话就可以,科里亚。”

  果戈里听罢把高压水壶关好,放在花园的角落里,蹦蹦跳跳地进了家门去厨房找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把女人身上的衣服都脱掉了,对着一具赤裸的肉体在想着什么。

  果戈里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和自己的长相有八分相似的女人,当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面仿佛自嘲、也似乎是解脱一般地笑了出来。

  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计较果戈里诡异的行为。他从流理台上找了两把菜刀,一把握在手里一把递给果戈里,在切下第一刀前扭头对果戈里说,看好我的动作。果戈里眨着眼睛只盯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张清秀的脸,金色的眼瞳直冒亮晶晶的小星星;结果不出意外第一刀下去就切错了位置,刀片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然后他就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个爆栗。

  随后陀思妥耶夫斯基教果戈里怎样把人的尸体剁碎,冰冻,搬运然后处理掉。陀思妥耶夫斯基帮果戈里把那堆切得整整齐齐的肉块放进好几个塑料袋里,打上结,放到客厅的角落,说自己这几天晚上会把它们带到不同河流的支流旁丢掉的。彼时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穿的那件白色衬衣已经沾到了不少那女人的血和脂肪,小小的果戈里看了十分抱歉,说服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衣服脱下来,然后为他把衣服洗了又洗;手指头都洗出血了还没完全洗干净。

  陀思妥耶夫斯基倒是对那件衣服不太在意,只是让果戈里在洗衣服时把用过的两把菜刀也一并洗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去换衣服前还不忘叮嘱一句,小心划到手。

  于是果戈里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洗衣服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穿着果戈里的衬衫,坐在漆黑一片的客厅里的沙发上,懒懒地用左手的手指揉着自己耳侧散落的发丝。果戈里一边在洗手间洗衣服一边用余光偷偷观察外面客厅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然后他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冷不丁地感叹,科里亚,你原来也有普通的衬衫啊。

  “我有呀。”

  果戈里疑惑不解地回头,看向客厅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换了个姿势,抱着自己的铁皮书包。

  “你一直只穿高领的衬衣,我还以为你也怕冷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这样说着。果戈里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他是从没想过对门的小少爷也会关注自己,尽管他穿高领的衣服和怕冷一点关系也没有;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穿着果戈里的衬衫,戴着那顶他自己的羊绒帽子,走到果戈里旁边,突然蹲下来用双手轻轻掐住了果戈里的脖子。

  “那个女的平时就这么对你?”

  陀思妥耶夫斯基问,漂亮的紫色眼睛里深邃得像是一无所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上没有用力,可果戈里却条件反射似的感到窒息。果戈里停下手里的动作,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眼睛上的伤口也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察觉到果戈里的反应,松开了手。他收回手,也轻轻地问,声音像是漂浮的棉花糖。

  “不是。是她带回来的那些叔叔。”

  果戈里似乎习以为常般地回想。果戈里那头漂亮的金发长发遗传自他的母亲,而那个也拥有秀丽金发的女人会带各式各样的男人回家。他们一般都直接在客厅沙发上做,也不管果戈里当时是在楼上写作业或是窝在沙发里等九点播出的圣斗士动画片。

  如果那时候果戈里还意图争取一下他与电视机里的圣斗士一起拯救世界的机会的话,那倒霉的就是他。果戈里一般会先被那个女人掐住脖子,艳红的指甲油随着手指力度的逐渐加大而留在皮肤上,和细密的伤口里溢出的血珠混在一起;运气好的话一切就到此为止,运气不好的话那个女人还会给他一巴掌,或是拿走她旁边那些男人嘴里的烟头,把果戈里的胳膊烫得不堪入目。

  于是有一次晚上,那个女人又带着几个男人回来。果戈里还在看电视,那集是圣斗士某一部的大结局,果戈里宁愿被罚三天不吃饭也不愿意错过,就算挨打他都已经下定决心要趴在地上把那一集看完,像极了普通家庭里一到玩具专柜就走不动路的熊孩子;不过果戈里觉得自己熊得有理。

  那天果戈里的母亲似乎格外焦急,带着几个男人一进门就开始脱衣服。为首的那个男人长了一张一看就不是好人的脸,不过果戈里当时没注意,他忧心于电视机里虚假的和平与正义。很快,为首的那个男人走上前挡在了电视机前面,果戈里才真正注意到这个男人。

  果戈里那次是想把全集看完的。他的确这么想,是小孩子的执着心作祟。但三分钟后果戈里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的右眼不停地涌出疼痛导致的生理性泪水,左眼挨了那男人一刀,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眼睛,只是感觉到眼前全是一片浓郁扩散的暗红色。

  那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果戈里不确定自己到底恨不恨那个男人给自己留了道疤,不过他肯定自己恨那个男人没让自己看完圣斗士的大结局。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旁静静地听完,随后问,他们还来找你妈妈吗?

  “来啊。几乎每天晚上都来。”

  说完这句话后果戈里愣住了,猛地回头看向客厅里的时钟。已经八点半了,果戈里有一些紧张;那个女人不在的话,他们会杀了我吗?杀了就杀了吧,反正今晚电视里不播卡通片。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却站了起来,走到客厅里翻自己的书包翻出一串钥匙,然后走到果戈里家门口换鞋准备出门。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出玄关之前回头,看见从洗手间追出来的果戈里,只是笑了一笑:

  “别紧张,很快就好。”

  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出门了。不过三分钟后就又回来了,只不过手里多了两瓶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看了眼愣在门口的果戈里,声音温柔地提醒,看什么,不是说要帮我洗好衣服的吗。

  果戈里于是又乖乖回去洗衣服了。他一边搓洗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件一看就很昂贵的白衬衣,一边听见客厅那边似乎传来冰箱和储物柜开了关关了又开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这句话果戈里还没问出口,他就听见了玄关处男人的咒骂声,还有门锁扭开的声音。




  “科里亚,那天晚上你到底怎么想的?”

  最后他俩的沃尔沃在离休息站还有五百米的公路边停下,果戈里下车后靠在车身上开了罐德国黑啤,在酒精挥发里呼吸深夜潮湿的空气。陀思妥耶夫斯基则躺在车子后座上戴着个滑稽可笑的眼罩休息,那是果戈里去年去希腊玩时买回来送他的;他最后取下了那只外观很像男性某个部位的眼罩,没头没尾地向车窗外喝酒的果戈里问了一句。

  “哪天晚上?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咽下一口酒,用手指轻敲着铁皮罐子发问。

  “我们认识那天晚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翻了个身并向车门挪了挪,一只手伸出车窗捶了捶果戈里的肚子。

  “我也要喝。去后备箱给我拿一罐。”

  “哦…”

  果戈里一边去打开车子的后备箱一边回忆。他在把啤酒递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模糊的笑容:

  “可能是看见那些人用手摸您的脸了吧?我不记得了。”

  “是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决定不戳穿果戈里心里那些由于回忆而牵扯起的七七八八,只是接过那罐啤酒揭下拉环。

  那天果戈里站在洗手间,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对那些男人笑。那些男人一个个进了门,果戈里透过门缝轻声地数,一二三…一共九个人,面孔挺熟悉,都是她母亲的老常客。果戈里想走出去,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神不经意间向他这边晃了晃,他莫名其妙地就忽然明白了,这是让他别动。

  陀思妥耶夫斯基只穿着果戈里松松垮垮的白衬衫和学校的西装内裤,那群男人没找着想找的人,于是就从厨房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边坐下,一边打开啤酒瓶一边用粗俗的语言戏弄着一看就出身高贵的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少爷,肮脏还沾着汗水的手也顺势摸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腰和大腿。

  你也喝酒吗,小少爷?果戈里隔着门听见其中有个男人这么问陀思妥耶夫斯基,然后果戈里也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用脆生生的温柔声音回答,不,我不需要。那群男人听罢发出几声爆笑,进而就是那种粗鲁地吞咽啤酒的声音。

  果戈里还是没忍住,在这时轻轻推开了一点洗手间的门往外偷偷看,于是他看见一个男人放下已经空了的啤酒瓶,沾满烟灰的右手一点也不温柔地摸上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颊。一直到很久之后,果戈里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被一种怎样的想法驱使着拿起了地上刚洗好的菜刀,平静地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不得不说果戈里有杀人的天赋。那个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击,脑袋上就挨了一刀,大片粉红色的脑浆和狰狞纠缠的血液从切口飞溅出来,顺着刀刃的方向全数溅在了果戈里身上。剩下的男人愣在原地,随后反应过来去拿手边的东西来干掉这个小疯子。

  也就在这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轻笑了一声。果戈里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得承认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时正像个恶魔。周围的那几个男人也突然就在这时候倒地,快速得让果戈里有些诧异。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切安静下来后轻轻开口叹:

  “科里亚,无理取闹。你不听我的话。”

  “对不起。”

  果戈里乖乖道歉了,他把那把菜刀藏到身后;他其实很想拿点什么帮陀思妥耶夫斯基擦一擦脸,擦掉那个男人手指上可能会留下的一切。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用那双暗色的眼睛凝视着果戈里,但随后就以极其懒散的语气答:

  “算了。你去把另一把刀拿来,我们只有四个小时把他们的手脚全部切掉。”

  “为什么?”

  果戈里问,眨着天真无邪的金色眼睛;其实他看起来真的挺天真无邪的,如果忽略掉身上的血渍和他手里的那把沾满脑浆血迹的菜刀的话。

  “谁告诉你他们已经死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笑着对果戈里说。

  “我有点渴,科里亚。这儿离贩水机也挺远的,你家的自来水可以直接喝吗?”

  “可以是可以。但渴的话,冰箱里还有牛奶…”

  “哦,那个就不用了。”

  果戈里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头也不回地走向厨房,拧开水龙头。

  “我给你家所有的饮料里都加了除草剂和琥珀胆碱。你不会介意吧?”




  “那时你做得可真利落。”

  陀思妥耶夫斯基趴在沃尔沃后座喝酒,淡淡评价道。果戈里回过头,用没握着啤酒罐的那只手抚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笑着俯身吻了吻那带着酒精气味的浅色的唇。

  “我现在也一样,不是吗?”

  “完全不。你现在在猎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舔舔嘴唇。

  “那是您教导的,费佳。”

  果戈里反驳,手指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唇角打转。

  那个晚上可真费力。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花了三个半小时切掉了剩下那八个男人的手脚,不得不说男人的肌肉还真的很难处理,得花好大力气才能让骨头和肉丝完全分离。果戈里在忙活时认出其中一个就是曾经伤了自己眼睛的人,不过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份上他一视同仁,也只切掉了他的双手双足而已。

  四五个小时过去,晚上十二点多时,这些男人陆陆续续醒来,然后就惊慌失措扭动着身子地在客厅里叫唤。果戈里觉得很好笑,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觉得吵闹,他砸碎了一个啤酒瓶子,然后把那个玻璃瓶塞进了那个叫得最大声的男人嘴里。

  其实就这样一点点用些过分的手段把他们凌虐至死也挺好。但陀思妥耶夫斯基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了,也不用多管这些男人,他们会自己慢慢死去的。

  “饿死吗?”

  果戈里问,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嫣然一笑。

  “科里亚,你知道人喝了除草剂之后会怎样吗?”

  果戈里没往下问。他被陀思妥耶夫斯基催着换下了那件狼狈的衬衣,然后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告别后上床睡觉。果戈里从二楼自己卧室的窗户望出去,看见不远处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灯光也亮起来了,而女人的身影在这之后才从二楼的窗边隐去。

  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等待我的母亲,一切还会这样吗?果戈里又在想这个问题。

  楼下男人的哀嚎已经小了许多,死的死晕的晕。陀思妥耶夫斯基没给他们止血,那个有着紫色眼睛的男孩笑着说,估计有一半会死于失血过多,另一半就算免于失血死去也必将在几个小时后迎来死亡。看看,生命多可笑啊,科里亚。

  然而果戈里睁着眼睛在床上躺到了两点多,他本该轻松的,但他却愈发恐惧。那他害怕什么呢?害怕那几个男人像蜥蜴一样突然长出手脚来索他的命?害怕警察无止境的追踪与盘问?果戈里翻了个身,他知道,都不是,他只感觉在视野之内的黑暗里,有个女人一直站着看他,想捏住他的脖子。

  “这就是你半夜三点闹醒我的理由?”

  三十分钟后,穿着淡紫色睡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睡眼惺忪地看着站在自己家门口抱着枕头的果戈里。

  “我真的睡不着。而且…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果戈里在说谎。他朋友其实多着呢,从这儿排排乐可以排到下个街区。可那种三更半夜可以跑过去问我杀了我妈我有些怕所以我想和你挤一床被子可以吗的朋友可就只有这一个;而且果戈里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也许只是想亲近陀思妥耶夫斯基而已,犹如亲近恶魔的人都精神恍惚,恰似他今天毫不犹豫向人脑袋上挥下的那刀一样莫名其妙。

  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宽容大度,不计较果戈里的傻,领他进了屋子。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味,定制地毯的四角微微卷起,角落里的古董花瓶甚至积了很厚的灰,不如外面看上去气派。陀思妥耶夫斯基径直领果戈里上了二楼,去了自己的卧室。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卧室倒比楼下的客厅和走廊整洁得多,但也单调得多。窗帘墙壁床单都是清一色的白,房间里只有一个面向床的衣橱和一个小书桌,桌上放着两三本课本。

  果戈里看着那扇窗子,认出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正是每天站在这扇窗子边等他回家的。而此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爬上了床,把自己的枕头往右边移了点儿,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让果戈里上来。

  果戈里于是也爬上床,把自己的枕头摆好,钻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窝。果戈里在被子里悄悄去牵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凉凉的,指甲尖有些坑坑洼洼。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害怕吗?”

  果戈里突然猛地靠近陀思妥耶夫斯基,问,惹得原本已经将要睡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无奈地睁开眼睛。

  “科里亚,我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你不是害怕杀人,你只是有罪恶感而已。”

  “罪恶感?”

  “一种妨碍你自由的情感。忘了它,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抱了抱果戈里。果戈里愣了一愣,然后钻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怀里偷偷地笑,随后又轻轻地小心翼翼问:

  “你妈妈不会生气吗?”

  “她为什么要生气?”

  陀思妥耶夫斯基闭着眼回话。

  “你把我带回家了。”

  果戈里把后半句“我知道我不是好孩子”咽了下去,这时她又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说:

  “不,不会的,科里亚。我打赌她不会伤害你的。”

  说到这儿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果戈里抬头看了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想探出点什么端倪。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只好又强撑开眼睛,颇为无奈地回答:

  “半年前我就已经把她的内脏全部掏空填上棉花了,伤口也好好缝上了;其实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人以为她还活着,但好在她现在真的什么也不会做了。”

  “……………啊?”

  果戈里愣住了,愣了好久。他再怎么说也不过一个六年级的小鬼,还完全理不清这段晦涩而血腥的话语。

  “可我每天看见你妈妈在你窗前…”

  “那是我放在那儿的。”

  “可你说她已经死…”

  “我三天注射一次防腐剂。”

  果戈里又呆了好久,之后他用两只手搂住陀思妥耶夫斯基,脑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胸口蹭啊蹭;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用手轻轻摸着果戈里的头发,算是安抚。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

  “哦,在我们床底下。”

  陀思妥耶夫斯基平静地回答,然后他低头一看,果戈里快吓傻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于是不得不再次强打精神去安慰这个被吓得一颤一颤的小金毛,心里碎碎念着某动画里有一句话人被杀就会死这死都死了这有什么好怕的。

  “科里亚。死人是无法重新站起来的。”

  “…………”

  果戈里那他的脑袋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怀里,吓得说不出话。

  “你原来相信世界上有鬼啊?科里亚。”

  “………不是。”

  “那么你害怕什么?灵魂这种虚无的东西并不存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加上一句。

  “不过要是它存在,也是件有趣的事情。”

  如果灵魂存在会怎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会低头向他道歉吗?大概不会,她会像以前一样发了疯地抓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头发,狠狠地往墙上砸;她会和她的丈夫不停吵架,然后用缝纫剪刀把自己儿子的手捅出细小而密集的血口。而果戈里也一样,他照样盼不到圣斗士大结局,脖子上永远有指甲油的痕迹。

  果戈里可没想这么多,他快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句话吓哭了;仿佛已经有八百个厉鬼在床底下等着索他俩的命。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发觉自己吓到这小白痴了,于是很快地抱住果戈里,拍拍他的背,安慰道:

  “可是世界上没有鬼对不对?不要怕了睡觉吧。”

  “………嗯。”

  果戈里轻轻地哼了声,然后紧紧搂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脖子。陀思妥耶夫斯基于是闭上眼睛,就在他很快就要睡着时,耳边又传来果戈里挺有精神的骚扰:

  “对了,费佳,那你爸爸呢?”

  “哦,他在花园里。”

  “……………啊?”

  “蔷薇花下面。你要是实在不想睡觉想见见他,我现在就带你去。”

  果戈里打了个寒战立刻钻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怀里,不再说话了。




  果戈里是在早上五点多被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车子后座踢下去后才迷迷糊糊醒过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揉着自己的头发,去捡丢在车里的衣服;果戈里不是好家伙,酒后就作威作福,陀思妥耶夫斯基觉得自己就是人太好,不宠别人只宠这个小疯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踢醒了果戈里后就去拿包里自己放进去的润唇膏,抹在脖子上果戈里耍流氓时留下的印子上,免得这小白痴被逮捕时除了绑架杀人外还要加一条猥亵,罪上加罪。

  “去开车。”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胡乱地往脖子上擦着润唇膏一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被追上了别哭。”

  于是果戈里不情不愿地穿了衣服,从陀思妥耶夫斯基手里拿走了那只润唇膏,乖乖地在陀思妥耶夫斯基颈部的红痕上涂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顶着有些发红的眼眶敲键盘,手指甲上带着点血丝,是昨晚抓出来的,一看就没把握好力度。反正疼的不是我,我顶多腰疼。陀思妥耶夫斯基没啥良心地想。

  “你现在下高速,可以从乡下的路走避开收费站。”

  陀思妥耶夫斯基接过果戈里递来的牛奶,喝了一口。果戈里啃着个苹果,专心等待日出。

  “然后我们走山上新建的那条路,到隔壁符拉迪沃斯托克去…科里亚,你在不在听?”

  “我在听我在听…看费佳,那边,太阳出来了!”

  得。又在驴我。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顺着果戈里手指的方向看向了车窗外面;一颗金色的星球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妄图把这片大地都笼罩在它虚荣的光辉里。陀思妥耶夫斯基见过的日出可比果戈里多得多,而且打小他就见过太阳升起时洋洋得意又可憎的模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时候经常一晚上不睡觉,不是他因为什么有的没的怕得睡不着,而是他不能睡。一旦陀思妥耶夫斯基睡着,他那个疯子母亲就会在他毫无防备时冲向他,拿着尚还插着鲜花的花瓶或是什么别的玻璃东西砸在他头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哭也不闹,他不恨他的母亲。人生凄惨悲哀的人是需要神明的怜悯的,破碎的灵魂总有一天会去往上帝身边忏悔。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他那个议员父亲不是什么好东西,每天回家喝完酒后就会拽着他大声嘶吼着的母亲的头发,把那个疯了的女人拖进卧室。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般会在那时摸着流血的额头,在吵闹的卧室门外默默祈祷。祈祷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可不信教也不相信鬼神,但他用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十字,面带微笑轻飘飘地念,愿上帝宽恕你们罪孽深重的灵魂。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再怎样明白他那个父亲灵魂的肮脏,他也还算个好孩子;于是他在那个傍晚把安眠药下到苦艾酒里后,静静看着他父亲喝完后睡下。然后他给他的父亲安排了一个温柔的死法,只是用钢琴线割穿了熟睡男人的喉咙。

  花园的蔷薇一向长得不太健康,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月光下把自己的父亲埋在了蔷薇下面。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一个月后,蔷薇花就会绚烂生长,像是肆意传播的疾病一样给整个花园带来醉人的香气。

  而那时他的母亲已经躺在卧室的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用的也是琥珀胆碱,只不过加大了剂量,是种贴心舒适的死法。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了防止腐烂,像古埃及人一样掏空了腹腔里所有没用的器官,又像填补洋娃娃一样用棉花填满了身体内部。

  之后如此,他遇见了果戈里。果戈里自来熟,留宿他家的第二天就在他家开始了探索。陀思妥耶夫斯基懒得理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书,说,科里亚,如果你闲得发慌,那麻烦准备下午饭,顺便去花园浇一下花。

  果戈里乐意得很,打开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冰箱却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半年来这小少爷就靠干面包和即食罐头活下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捧着书下楼时看见厨房里的果戈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猜到这货在想什么了,于是干脆不理他。

  也就是那天,果戈里发现切人熟练如切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学,其实根本就不会切菜。

  陀思妥耶夫斯基咬着果戈里削好的苹果,瞪果戈里,道,不要看了,科里亚,我是不会做饭。

  “没关系,我做啊。”

  果戈里趴在桌子上,饶有兴趣地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

  “只要你允许我跟着你。”

  这个“跟着”是什么意思呢?果戈里自己也不清楚,当然不是地头蛇称王称霸的那种跟随;而是他那骗人的直觉告诉他,他只想和这个人在一起,硬要说,大概就像浮士德被梅菲斯特诱惑。但也不准确,因为果戈里根本不算浮士德,他只能算另一个梅菲斯特。可惜当时果戈里根本不明白这一点。

  “你无理取闹,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么说,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自年少起他们就知道自己是恶魔,世间容不下他们。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每每想起他和果戈里的初遇,都感觉那只是世上唯二的恶鬼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然后再牵着对方沾满鲜血的手相拥而眠,因为一无所有,所以他们只拥有彼此。

  第二天晚上果戈里爬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床时就已经不再拘谨了,把自己的枕头往地上一丢,得寸进尺地挤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枕头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他窝在被窝里,软软的被子盖住两个人毛绒绒的脑袋。陀思妥耶夫斯基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可以一起上街去买点吃的;科里亚你喜欢什么?草莓酱还是橘子酱?也许是巧克力饼干。下午我们可以先一起修剪一下花园里的蔷薇,再去你家善后,然后喝个下午茶什么的。

  “我想…”

  果戈里又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边钻了钻,没头脑地来了一句。

  “亲一下你。”

  “就这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睁开眼睛,有些惊讶。

  “科里亚不要小饼干了?”

  “科里亚要小饼干的。”

  果戈里拽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脖子磨蹭,撅着嘴加上一句。

  “也要费佳。”

  “好好好。”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后答,低头把脸凑近了果戈里。果戈里立刻伸手捧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亲了亲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左脸颊。

  随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头探出被子,用手拍了拍正缩在被窝里偷笑的果戈里,无奈地说,好啦晚安,快睡吧科里亚。

  果戈里于是也把头探了出来,金色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仍有一丝被黑色玷污的美丽光辉。他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轻轻地问:

  “世界上没有鬼,对吧?”

  “没有,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玩着果戈里不安分地拼命乱动的手指。果戈里不屈不挠,继续问:

  “你妈妈还在床底下吗?”

  “不,不在了。你不是害怕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我就把她放到衣橱里了。”

  果戈里突然打了个寒战,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的衣橱;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果戈里逐渐变白的脸,心里冒出一个大写加粗的卧槽,知道这小毛孩今晚又睡不着了。

  那时就与此时几乎一模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心不在焉地想,毕竟他那天也硬生生熬到了太阳升起,为了安抚怀里那个怕得不断动来动去的金毛团子,第二天还削减生命一般照常陪果戈里逛街买点心,看看有几个失去四肢的男人还活着,再牵着手一起把装着碎肉的袋子丢进河里。

  而今这个金毛团子都十八岁了,从金毛小团子变成金毛大团子了。现在这金毛团子给他涂完了润唇膏,从后面搂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腰透过车窗看朦胧一片而光芒分外刺眼的日出,半个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就这么平稳地扑在颈部那块敏感的肌肤上。

  “亲爱的费佳。”

  “嗯?”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耐烦地敲着键盘。

  “能让我吻一下吗?”

  “不要无理取闹,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瞥了一眼那头乱糟糟的金发,叹了口气,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算是默许了。果戈里闷闷地笑了声,侧过脸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耳边轻轻呢喃:

  “不是那儿。”

  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就被果戈里扳过,轻柔的吻随着热意落在嘴唇上。果戈里结束这个吻的时候又像小孩子一样舔了舔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唇角,仿佛在吃一颗甜丝丝的樱桃味冰淇淋。

  “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尽量严肃地批评他,但还是扭过头笑出了声。




  果戈里从遇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那天起就把一切关于家的回忆抛在了脑后。实际上他那样的家中的一切都很容易舍弃,毕竟都是些不中用而不堪回忆的东西,如同碎了的镜框,修饰的作用也已全无,更别提塞下一张皱巴巴的旧照片。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同。他的父亲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议员,突然的失踪总会引起点什么风波;陀思妥耶夫斯基自然知道这一点,于是他在认识果戈里一周后决定把他母亲的遗体烧掉。

  那次漂亮的篝火晚会是在果戈里家的花园里进行的。杂草丛生里的橙花丛上有白色的花朵绽放,在月光下,就像是腐朽而污秽的胴体下的骨骼霎时如妖魔般伸延,撕裂皮肤,化作轻盈的花。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那天幽冷的月光下点了火,火苗窜起包裹了那个女人漂亮的脸。陀思妥耶夫斯基其实和她长得很像,他小时候也应该曾经用一种血缘凝聚起来的敬意爱着她,唤她,母亲;或是再亲昵一点儿,安娜。

  在火缓缓地吞没了那个女人在橙花簇拥中的尸体后,果戈里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牵着手,他问,费佳,我能问个问题吗?

  “不能。”

  陀思妥耶夫斯基即答,但果戈里还是问了。

  “为什么你要每天把她放在你卧室的窗口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想,不让你问,你不还是问了;不过他也不计较,慢慢回答: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觉得这个家除了我外没有活人了。”

  “……还有呢?”

  果戈里看那团火焰看得入迷,继续问。

  “还有,我也希望她像别人口中说的那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

  “在窗边等待我放学回家。”

  果戈里那时微微偏头,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侧颜。随后他突然抱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感觉眼前一晃,红色的火花和窜起的浓烟就消失了,他闻到果戈里金发上柠檬洗发水的气味,眼前只剩下头顶那轮明亮而恬静的月亮。

  他们所作之事只能是恶魔所为。可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得不承认,在火焰焚烧尸体和花朵的刺鼻气味里,在黑暗的花丛中,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正身处天堂。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听见果戈里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会等着你,我会陪着你,费佳。”

  “就算是世界尽头,我也陪你一起去。”

  那是句诅咒。间接导致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如今在炎热的公路上开着辆随时可能报废的沃尔沃跑路。他俩这么狼狈陀思妥耶夫斯基还得负一半责任,他自他那个老爹失踪后周围一直风波不断,结果都几年过去了还有人意图翻案,估计也是想在上层杀鸡儆猴一把。而那群傻子头脑简单得根本怀疑不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头上,于是自然把目光锁定在了他家隔壁的果戈里身上。

  而这另一半责任就要果戈里自己负了,谁叫他高中就辍学来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早劝过他你再不济把高中混完,果戈里傻愣子,不听,嚷嚷着啊费佳你看这自由的天地;结果现在被一帮道貌岸然的蠢货看成没读过书的社会垃圾,意图让他当个替罪羊当众开涮。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黑进交通监控系统,一边把车里的空调调小,然后果戈里再调大,他再调小。最后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耐烦,伸手给果戈里脑壳上一个爆栗,恰如果戈里第一次切人切错位置时那样;然后果戈里乖了,不再去争取调空调的权利。

  车子在休息站附近停下,果戈里想出去买包烟,陀思妥耶夫斯基瞪了他一眼,提醒果戈里他现在可是全国通缉对象,一寸的帅气证件照在推特上就有几万的转发。

  “我还是不敢相信那几起都暴露了,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耸了耸肩,对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笑。

  “废话,当然会被发现。”

  陀思妥耶夫斯基敲打键盘敲得啪啪响,在回答时皱了皱眉。

  “本来就是迟早会被发现的事情…当然,如果你能在杀那几个混混之前就告诉我让我帮你消除证据,或是在几天前克制住情绪不杀掉那个警员的话,我应该可以顺利地念完高中。”

  “哦,对不起嘛,费佳。”

  果戈里一下子抱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手指颤了颤,好险没按错键;他现在有一些想暴揍这个果戈里了。

  好在他陀思妥耶夫斯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区区一个果戈里又算什么,他平静地合上电脑,回头对果戈里说:

  “要哪个牌子的烟?”

  “万宝路!带薄荷爆珠的那一款!”

  “哪来这么多要求。”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有什么抽什么。”

  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去加油站买烟,好在这穷乡僻壤的,休息站的店员没人认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那个被人绑架了的倒霉鬼。他很快地买了烟,顺便还买了盒棒棒糖,用来以防果戈里又心血来潮忽然戒烟。

  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回去时,远远看见果戈里在驾驶座的车窗后看着他笑;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想这人神经病吧。然后他慢慢走过去,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无奈地看了眼果戈里问,你刚才为啥这么傻了吧唧地看着我。

  “我在等您回来呀。”

  果戈里笑着回答。这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愣了愣,然后他低头咬着嘴唇开始笑;笑得浑身颤抖,让果戈里都有些奇怪,于是果戈里像小猫一样垂下脑袋问他,费佳,我的烟咧。

  “抽什么烟。给我吃糖。”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打开糖盒,随手拿了支薄荷味的棒棒糖撕开包装,直接塞进果戈里嘴里。

  “短命鬼,多少给我活久点。”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说。

  “如果先一步去了塔尔塔洛斯,也给我在地狱之火里等上个八十二年。”

  “当然。”

  果戈里没搞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逻辑,但还是从嘴里拿出那支棒棒糖,然后低头吻了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额,唇间隐隐约约带着薄荷的清甜香气。

  “我当然会等您的,亲爱的费佳。”

  “不论是哪儿我都会陪着您的,世界尽头也好。”

  “下地狱也好。”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在逃亡的第七天来到了符拉迪沃斯托克。沿海的城市意味着一切好玩新奇的东西,以及新鲜的海产品。不过这也意味着,他俩无处可逃了。

  其实果戈里压根没什么担心的,他百分百信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算从没有出错过。更何况,他们也有最后的一张好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李箱最里面有一把枪,是M9,陀思妥耶夫斯基家里自备的那一把,原本是军用的,也算是那帮不清不白的人才能搞到的货。

  不过比较可笑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带上这把枪的用途可不是自卫或射击,而是自杀。果戈里这样热爱自由的傻蛋自然是宁愿死了也不愿坐牢的,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就由着果戈里来了。那把M9里只有两发子弹,剩下十三发有七发被果戈里拿去杀人了,另外六发子弹则被果戈里玩丢了。

  果戈里一开始提议这枪应该由他拿着,一个绑架犯应该有把枪才像模像样。陀思妥耶夫斯基怼他一句,你拿着我们今晚就会把子弹用光。然后他们顺便相约,如果真得自杀,陀思妥耶夫斯基负责先给果戈里脑门上来一枪再自己饮弹自尽;原因也很简单,陀思妥耶夫斯基怕果戈里手抖没打准,两人双双入狱把牢底坐穿,可谓连坐鸳鸯。

  而今,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车里享受符拉迪沃斯托克温暖的午后阳光,在驾驶座上打着瞌睡。果戈里一边拿着被陀思妥耶夫斯基拆了电话卡的手机打消除方块,一边偷偷瞄旁边人的睡脸。

  当手机屏幕上的小精灵哭丧着脸闪出“You lose”时,果戈里心想正好,就丢了手机转而细心地观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睡脸。他做过这种事挺多次了,偶尔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态,而此时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会认真纠正,不,科里亚,你就是变态。

  果戈里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暗恋陀思妥耶夫斯基暗恋了许多年的时候,他俩还在读初三。十五岁的果戈里在某天傍晚突然抓着本限制级杂志冲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卧室,直接吓醒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费佳费佳费佳…”

  果戈里满脸通红地指着杂志上某个角落的图画里两个裸男拥抱在一起的样子,像极了什么情窦初开的小宅男,然后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问:

  “提…提、提问,这…这是什…”

  “做◉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还穿着学校校服,懒懒地翻了个身。

  “我知、知道,可可可可…都是男…”

  “没错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烦躁地夺过那本杂志,看了一眼那张不堪入目的图片,又头也不回地扔还给果戈里。

  “男人和男人做◉。你现在可以闭嘴了吗,科里亚。”

  于是果戈里闭嘴了。而且还闭嘴了好长一段时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一双手从后面搂住了自己的腰。

  “………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叹了口气,唤他的名字。果戈里不说话,就只是搂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腰不松手。

  “科里亚,你不会…”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嘴角微微上扬,觉得有趣似的开口。

  “不是不是不是…”

  果戈里像自暴自弃一样抱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拼命摇头。陀思妥耶夫斯基别过脸憋笑,他是实在没想到果戈里这货在那种家庭里活到了十二岁,又和自己在一起混到了十五岁,结果在这种事情方面居然纯洁得跟张白纸似的。

  “那,科里亚要和我试一试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翻过身,面对果戈里。果戈里的手还放在他的腰上,金色的眼睛眨了几下,扇动的眼睫毛像是蝴蝶的尾翼。

  “可以吗?”

  “你不是想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倒是很乐意看果戈里面红耳赤手忙脚乱的样子,也不多动作,只是躺在床上随意地用手拨弄着自己散开来的头发。果戈里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压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这边,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微微眯起眼睛,坏心眼地拉过果戈里的手覆上自己的校服领带。

  “解开它。”

  果戈里脸上的红色又浓了一分,但还是照做了。他用手慢慢地扯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衣服领带,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他低头,学着书里描写的那样,轻轻吻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

  “科里亚,你这力度跟小猫舔人似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感觉到脖子上有点痒,低声笑着。果戈里非常失落地趴在他身上,回答,我怕你疼啊。

  之后果戈里又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好几次,从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喉结;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轻轻地哼了几声,觉得像是有只猫咪笨拙地用爪子挠着自己的心口。

  那是他们俩的第一次。双方都是第一次感觉肯定不是那么好,果戈里为此还借了许多盘限制级电影回来大半夜缩在沙发上看;结果被夜半被录像带声音吵醒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恶狠狠从身后踹了一脚。

  当年果戈里就喜欢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睡脸,现在依旧喜欢。一个平素不可侵犯的人,在闭上眼时才多了一分柔和,像是教堂里摆放的白色圣母像。果戈里凑近了一点儿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

  “……科里亚,你好烦。”

  结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冷不丁地开口,随后嫌弃一般地睁开眼睛。果戈里挠着头别开视线,意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叹了口气,想着都被吵醒了那就干脆不睡了,于是就换了个姿势,侧身把自己的电脑从后座拿了过来。

  “怎么了?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打开电脑后皱了皱眉,凑过去问。

  “坏消息是,我们被追上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手指轻敲着屏幕上的一个缓缓移动的小红点。然后他收回手,摸了摸果戈里的脑袋。

  “好消息是,从这儿往南开十五分钟,会有个人烟稀少的山崖。”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道。

  “是个适合殉情的好地方。”

  果戈里笑着吻了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转身发动汽车。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在电脑上放大地图,一边打开车窗,呼吸海滨城市特有的湿润空气。

  “亲爱的费佳,提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嗯…”

  果戈里侧过脸,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深色的发丝因为海风变得散乱,仿佛碎裂的黑色羽毛挥洒大地。陀思妥耶夫斯基笑着回答,声音动听得像是唱歌:

  “塔尔塔洛斯。或者说,世界尽头。”

  对,世界尽头。世界容不得恶魔存在,恶魔注定得下地狱。陀思妥耶夫斯基不知道十二三岁便能肆意玩弄生命算不算罪孽深重得足以让他在塔尔塔洛斯待到永远,不过那样也不错;毕竟恶魔是无法与人和解的,恶魔只与恶魔互相搀扶。

  从世间脱离出来无理取闹的人,只能死在世界尽头。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果戈里在到达那个山崖时是日落时分,陀思妥耶夫斯基心情很好地主动开了两罐啤酒,像是要庆祝什么似的。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把枪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用绸布擦了擦,握在手里掂量了下才端起啤酒走到悬崖边。

  “还有五分钟人就追上了,如果你想喝完这瓶酒,你恐怕要快一点了。科里亚。”

  果戈里烦躁地接过陀思妥耶夫斯基递来的啤酒罐,浅浅地饮了口。

  “啊?这么快?”

  果戈里有点可怜兮兮,一只手搂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腰。

  “我还没准备好和您告别呢。”

  “告什么别?”

  陀思妥耶夫斯基举起枪,笑着对准果戈里的脑袋。果戈里也会意地低头,看着对方紫罗兰色调的眼睛。

  “我们过会儿就在地狱见面了,有什么可告别的。”

  果戈里笑出声,回答:

  “是,您说的对。我也不用在塔尔塔洛斯里等您等上八十二年了。”

  回忆过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血,香烟,两把开始生锈的刀子;果酱,牛奶,夏天的橙花。血腥和纯真在他们童年的岁月纷纷交织,然而却又互相调和。糖果和手枪,多么令人怜爱的搭配。

  “我爱您。”

  果戈里最后低头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淡淡的笑容,随后枪口顶上他的额头。而那个一瞬间,果戈里甚至感觉他回到了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初遇的夕阳下。小小的恶魔笑着,从此与他纠缠至死。

  他以为他们能在地狱再次相遇。

  如果不是那一刻,果戈里清晰地听见了两次枪声的话。




  剧痛确乎袭来了,但不是在头上。而是在腿上。果戈里睁开眼睛时身体也向后倾倒,他看见自己的两只腿上各挨了一发子弹;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举着枪,居高临下地对他温柔地笑着。那样的笑容代表了什么,果戈里可不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绝对万无一失,但果戈里也从来不明白陀思妥耶夫斯基真正的计划,是死去,还是活下去。果戈里睁大眼睛,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向悬崖后退着,身影逐渐被火烧云的光辉涂抹得明暗离奇。

  果戈里想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正如以往那样呼唤他,费佳。然而一股巨大的眩晕突然席卷了他,他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只听到了他的恶魔温柔而不知所云的话语:

  “科里亚,我在世界尽头等你八十二年。”

  太阳在海平面上落下,像是地狱之景样烧红了海面。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微笑也在那片红色中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暗淡如同一幅被烧毁的油画。果戈里在失去意识前可以肯定这就是塔尔塔洛斯,这就是他们所追寻的世界尽头。

  果戈里想哭,但他没能哭出来;他其实很想责怪陀思妥耶夫斯基,责怪他的爱人,用那句对方经常责怪他的话语:

  “亲爱的费佳,你无理取闹。”




  果戈里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的罪名已经被洗清了。据说警察追到悬崖边的时候,那儿已经只剩果戈里一个人,丢在一边的手枪上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指纹,两罐打开的啤酒中的一瓶加了微量的琥珀胆碱;而那个男人的遗体也被人从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蔷薇花丛下面挖了出来。

  好哇,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坐在病床上苦笑,你是不是在十二岁时就知道结局会是这样了呢?因为恶魔都是从出生开始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下地狱的。可把另一个恶魔留下就是你的不对啦,对不对?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已经死不了了。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约定过,如果想继续称他为费佳,就要好好听他的话。果戈里这一生只有拿刀切碎那个男人的头颅时没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最后才会让他在那片刺眼的夕阳下睡去,免得他的爱人继续无理取闹。

  那两枪没有伤着骨头,果戈里又不禁感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全知全能。果戈里很快就出院了,他回了家,是在一个月光暗淡的夜晚回去的。他在家门口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家的花园里已经没有蔷薇花了,地上坑坑洼洼的坑洞里曾经躺着一个男人;那是十二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亲手埋下去的,于他来说就像种下蔷薇花的种子一样普通。

  而果戈里家的橙花丛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他站在月光下看着那些肆意而不拘于一切生长的白色花朵,忽然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花丛。

  火焰燃起的时候,果戈里仿佛看见有人站在火里笑。他看到许多报纸里写,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跳崖身亡的,可是他的尸体无处可寻。那当然了。果戈里想。我亲爱的费佳是恶魔,他是要回到塔尔塔洛斯去的。当然如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遗体能被找到的话,果戈里也会选择给他的身体里填上棉花,放在窗边,然后轻柔地吻他。

  可这不可能。果戈里只看见有人在橙花丛里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对他笑着,笑容温柔仿佛神明。果戈里觉得自己兴许是疯了,可他从一开始就疯了;从他遇见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一刻起,直至当下。然而神明从没有救过他,给了果戈里名为救赎的诅咒的,一直是一个恶魔。

  无理取闹的人本就不该活着。而他的恶魔却要求他继续活着,活掉剩下的无欲无求的八十二年,才允许再次和他在地狱里相会。

  “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笑着道,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淡紫色的手帕。那条手帕干净得异常,上面却没有绣有主人的姓名。他笑着,把那条手帕丢进在花朵中起舞的火苗里,看着淡紫色一点点化为虚无。

  “我会等您,我会等您回来的。”

  “等您回来,然后…”

  果戈里笑着喃喃低语。

  “陪您死在世界尽头。”



fin.



和朋友说了:“我想要小男孩。”

朋友:“那你写。”

…………我还真写了。

总觉得他俩这种性格的人,杀人就和吃糖一样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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