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ft_攸

骨灰盒之夏

【果陀】我们跨越太平洋的氢气球

*果陀



《我们跨越太平洋的氢气球》



【1】



  果戈里说过自己想成为一只鸟。果戈里也说过自己想成为一位魔术师。他最新的梦想是成为一个氢气球。

  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很聪明,所以果戈里瞒不住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很聪明,他知道果戈里真正想要什么。不只是小鸟也不只是氢气球,而是另一种凌驾其上的绝对的东西。

  陀思妥耶夫斯基很聪明,但果戈里是个笨蛋。果戈里不是成年人也很贪心,他全都要,他对西格玛说:

  我要成为一个能变出很多很多小鸟的魔术师,和费佳乘着氢气球,慢悠悠地从俄罗斯横跨太平洋,去到天空蔚蓝的世界那头。



【2】



  科里亚,再不走院长就要来了。

  再等一下下,费佳。

  十二岁的果戈里手里拿着一个半瘪的紫色气球,用力地吹着。十二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站在孤儿院大门口,裹着一件深色的大衣,看着暗淡的烛火下,二楼的楼梯上有人影晃动。果戈里站在他面前,还在死命折腾那个气球。

  二楼的影子开始移动了。果戈里扎好那个气球的结,塞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手里。他金色的眼睛眨巴着,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耳边轻轻说:

  亲爱的费久沙,一路顺风。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他笑了笑。果戈里也笑了。这时楼上的脚步声越发清晰,果戈里赶忙转身跑回了儿童休息室,但他还是回头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紫色眼睛在深夜里也很漂亮,拿着紫色的气球对他笑。

  天哪。我见到花冠女神了。

  果戈里看见那个笑容开心得人都要飘起来了,跟个氢气球一样,甚至险些脚一崴摔个狗吃屎。



【3】



  然而第二天吃早餐时,果戈里可一点也不开心。比他小一岁的西格玛小心翼翼地端着早餐盘在他旁边坐下,问他发生什么了,昨天不是已经把气球送出去了吗。

  哼。

  果戈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用勺咯拉咯拉拨盘子里的胡萝卜。

  那个臭老头把我送给费佳的气球戳破了。

  臭老头指的是孤儿院院长。这个孤儿院据说位于彼得堡,可具体在哪个位置果戈里也不清楚。孤儿院周围是一片细密的针叶林,果戈里无法从二楼窄小的窗户看见远方的景色。

  果戈里从记事起就待在孤儿院了,至今为止也没有离开过孤儿院。不如说这儿的孩子基本没有人离开过孤儿院,陀思妥耶夫斯基除外。

  果戈里能够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成为那个特例的原因。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相清秀讨喜,深色的眸子里总氤氲着紫水晶的光泽;他聪明,懂的东西也多,很招院长喜欢。孤儿院院长据果戈里描述是个死老头,孩子们都唤他托茨基先生。

  托茨基先生出门时一般只带陀思妥耶夫斯基,果戈里有问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在外面干什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只笑着,说托茨基先生办了点事情而已。果戈里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全部都说,但他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啊,果戈里没自信从他嘴里套出更多话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当然不会对果戈里说。托茨基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口风紧做事勤快,也懂得利害关系;不然他早就把这个看透一切的小鬼头杀了煲汤了。

  每次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来,都会给果戈里带点小礼物,白鸽的小泥塑,亮晶晶的薄荷糖球,或者一大盒子的气球。有次陀思妥耶夫斯基出门,问果戈里想要什么,果戈里想了想,说想要一个氢气球。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些为难,说飞机上不能带氢气球。果戈里也是从那时开始才知道世界上在天上飞的除了鸟儿外,还有一个叫飞机的玩意儿。

  费佳,费佳,你说我以后去开飞机好吗?

  果戈里去烦在阅读室看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合了书,按下果戈里凑过来的脑袋。

  当然可以,科里亚。可你三天前还说想当个魔术师。

  哦,费佳。

  果戈里鼓起了腮帮子,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正午的阅读室只有他俩,窗帘紧紧拉着,依稀有阳光昏黄的影子。

  他们于是接吻,学大人那一套。果戈里吻技很差,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亲了几下就喘不过气笑出声。

  哦,科里亚。你不算合格的男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有在他们俩单独相处时才叫他科里亚。果戈里趴在他身上,气呼呼地去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他反复呼唤他的名字,费佳,费佳。

  费佳,费佳,像鸟一样翱翔于天际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直言,不知道。果戈里不满地捏了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脸。

  那还有什么能像鸟儿在天上飞的东西吗?

  我想想啊…氢气球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刚说出口就明白了什么,立刻露出担忧的表情看着果戈里。果然,果戈里不出他所料即刻回答:

  我要成为氢气球!

  …………行吧。

  陀思妥耶夫斯基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果戈里。



【4】



  果戈里讨厌孤儿院,他讨厌高高的阁楼,讨厌永远擦不干净的窗子,讨厌吵嚷的儿童休息室;整个孤儿院他唯一喜欢的,可能只有每周一的梅子布丁。

  费佳?费佳不算,费佳是不属于这个孤儿院的。果戈里深信,他也深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又挤又脏的破屋子;尽管他没有看见过任何所谓的好心人来这儿领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但经常会有人被送走,据说是被送到那些好心人家里去。托茨基先生每隔几周会带一张名单,上面是十多个简单的名字;被喊到的孩子就会收拾好行李在翌日清晨被送走。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时候也会跟在托茨基先生身边,和那些孩子一起出门,出门前问果戈里,科里亚,想要什么礼物?

  氢气球不行。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果戈里开口前抢白道,果不其然看见果戈里一脸被猜到心思的不满。于是那次陀思妥耶夫斯基就给果戈里带回来一盒彩色的气球,虽然只是普通的不会飞的气球,每种颜色一百个。果戈里开心时就会吹一个,最后儿童休息室里就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

  其实果戈里是想坐一次飞机、当然最大愿望还是当个氢气球。每次托茨基先生读名单时果戈里都期待得要死,但每一次的名单上都没有他的名字。

  好在果戈里自我安慰能力强大,他很快转念一想,自己走了的话费佳就要一个人了。那他又觉得孤儿院可以忍受了,就算每周一的梅子布丁从此消失也可以忍受。

  陀思妥耶夫斯基偶尔会给果戈里拉大提琴;这穷乡僻壤的当然没有什么音乐老师,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会,无师自通那种,果戈里就遗憾孤儿院没有管风琴,不然他敢保证陀思妥耶夫斯基敲两下琴键就是一曲巴赫D小调托卡塔。

  果戈里这样喜欢新奇事物的人当然也试过大提琴,但他真实地拉出了在雨中杀肖邦的感觉。陀思妥耶夫斯基面无表情地捂着耳朵,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脸虔诚地败坏手里的木头。

  行,科里亚,很好听。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谎都面不改色。可果戈里多单纯一小伙,当真了。

  真的吗!那我叫西格玛来听听看!

  这时西格玛正好出现在音乐室门口,探了个头乖巧又可爱地问:

  刚才这房间里有谁在用手指甲划玻璃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

  果戈里:………

  然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手指一指果戈里,在西格玛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说,你问他吧。

  之后果戈里就再没碰过任何乐器。



【5】



  果戈里从记事起就在这孤儿院里生活了,托茨基先生也没说过他是哪儿来的。但可以看出,他不是很喜欢果戈里,具体表现在果戈里左眼睛的那道疤上;那是有次托茨基先生把杯子摔在了果戈里脸上,玻璃割伤了以后留下的。

  果戈里倒不对此耿耿于怀,不是他心胸有多宽广,而是他有太多理由讨厌托茨基先生了,这个相比之下就无足轻重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明明帮托茨基办了许多事,却老是遭到他的白眼,果戈里老不满的其实是这一点。

  他其实是在怕我,科里亚。

  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次摸到果戈里眼睛上的伤痕,皱眉,对他解释。那道疤早就不疼了,果戈里也毫无感觉地问,为什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回答,但他突然冷不丁地问,疼吗?

  果戈里摸不着头脑,很久才反应过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说自己眼睛上那道疤;他立刻笑着摇头说,不疼,又没伤到眼睛。陀思妥耶夫斯基没说什么,稍稍靠近他踮脚亲吻了那个小小的伤疤。

  我靠。

  果戈里心里爆炸开花了。

  值了。

  其实最近快到果戈里生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在思考给他准备个什么礼物。虽说果戈里也不知道自己啥时候生的,更没有人告诉他,不过他可以自己造一个。果戈里的生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他挑的,二月二十九日,挑这天的理由也很简单,四年才送一次礼物,省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多少工夫啊。

  于是二月二十九日那天,果戈里原本想整晚等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归来,结果在凌晨刚过他就睡得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

  凌晨三点多,陀思妥耶夫斯基跟着托茨基先生从外面回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悄悄溜进果戈里的卧室,一只冰冷的小手直接塞进果戈里暖和的被窝。

  果戈里被冷得直接惊醒,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的黑色斗篷还没脱,白色绒毛帽子上落着雪花。

  科里亚,生日快乐。

  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脸色苍白;然后他伸出那只藏在身后的手,手里拿着一个金属打气筒。

  果戈里大笨蛋百思不得其解,乱着头发半晌才发话问了句,啥意思?

  陀思妥耶夫斯基张望了一下周围,又走到卧室门口听了听外面的声音,确定没人了就回头对果戈里挥挥手,笑道,你和我来。

  陀思妥耶夫斯基拉着果戈里一路摸黑,走到孤儿院门口时他掏了掏口袋,摸出一把铝钥匙。果戈里睡意立刻就给吓没了,用佩服极了的目光看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费佳你居然把它偷出来了,但你怎么放回去啊。

  还放回去干啥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果戈里不解的眼神中开了门,外面的雪粒随着风呼啦地吹在果戈里脸上;陀思妥耶夫斯基转头看了眼果戈里,解下斗篷给果戈里披上,拉他走出去。

  拖鞋踩在雪地里,有一点刺痛的寒意。然后果戈里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掏出一个装满液体的小瓶子,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果戈里笑,说,科里亚,给我个气球。

  果戈里从口袋里掏了一个蓝色的给他。陀思妥耶夫斯基摇摇头,指定道。

  要一个红色的。

  然后果戈里掏了一个红色的递给陀思妥耶夫斯基。随后他就看见陀思妥耶夫斯基把钥匙塞进了那个装满液体的小瓶里,并很快速地把气球套在了瓶口。钥匙在那个透明的液体里奇妙地融化直至消失了,液体表面窜出了许多小气泡,然后瘪着的红气球一点点变大了。

  果戈里傻小鬼,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化学;不过也不需要他知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就好。在那个气球大到一定程度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又眼疾手快地把气球摘了下来系了个结。

  啥意思?

  果戈里傻不愣登接过那个红气球。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笑,问,你要不要试着放手。

  果戈里很想反驳说,这可是你送我的我怎么可能舍得放手;可陀思妥耶夫斯基让他做什么一向有道理,于是他就乖乖放手了。在放手的一瞬间,那个红气球就慢悠悠地脱离果戈里的手,向着落雪的黑色天空飞去了。

  果戈里愣在原地,不知道是欣喜更多一点还是惋惜更多一点。

  你想要的氢气球。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然后他又笑着重复。

  科里亚,生日快乐。



【6】



  然而从果戈里十二岁的生日过后,一切才开始渐渐改变。大门钥匙凭空消失了,托茨基先生用一种带刺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陀思妥耶夫斯基,都没发现什么破绽;只是果戈里看着托茨基先生那个眼神,有种想戳瞎他眼睛的冲动,被西格玛险险拦下。

  托茨基先生从那以后经常出门,送出孤儿院的孩子也越来越多;果戈里盼啊盼啊,可每次的名单也总没有自己。最后他不盼了,算是接受自己不讨喜这一点了;但他还是难受,因为托茨基先生不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孤儿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终于有一天,孤儿院的门大半夜被敲个不停;果戈里那时没睡,凌晨三点多想在院长室里搞恶作剧。托茨基先生出去了,那他果戈里就有了放肆破坏的基础,他甚至想偷偷改掉托茨基先生放在桌上的文件,可惜他完全不识字。当果戈里还在思考恶作剧方式时,大门那儿的敲门声就一声大过一声。

  果戈里无奈之下跑下楼开门,站在门口才想起自己没有钥匙;他于是回到休息室,找了把儿童椅,举起儿童椅直接把门把手撞掉了。这时大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个满身是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果戈里惊了,想找东西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包扎;陀思妥耶夫斯基却摇了摇头,说,我没受伤。然后他对果戈里说,你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吧,待会儿有人会过来的。

  什么意思?

  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体重心不稳,每一步走起来都颤抖着。他没回答果戈里的问题,反而笑着回头问果戈里,科里亚,你有什么喜欢的图形吗?

  啊我喜欢米老鼠!

  …………能不能简单一点儿?

  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脸郁闷。果戈里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无比笃定地看着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我喜欢星星,五角星那种!

  ………还是好复杂。

  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一脸复杂郁闷无奈,开口说。但他转身就要走,果戈里连忙拦住他,问,费佳,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去哪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扒拉着果戈里紧拽着自己的手,发现甩不掉他后叹了口气。于是他对果戈里说,乖,亲爱的科里亚,我稍微出个门就回来,好吗?

  果戈里这时候固执得如同下锅耗子,就是不松手。于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正色道:

  那么,科里亚,从现在开始到天亮,给我吹一百个红色的气球。必须自己吹。

  如果你做到了,那么我会在天亮前赶回来。到时候我们在孤儿院后面的旧仓库门口见面。

  旧仓库?那儿果戈里只隔着窗玻璃见过,是个小而破旧的金属仓库。果戈里看一眼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于是慢慢松了手。

  在他松手的一瞬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走了出去。果戈里飞快地把卧室里睡着的每个孩子挨个喊醒,然后又飞快地钻进休息室,翻出那一大盒陀思妥耶夫斯基送他的气球。

  那盒气球每种颜色一百个。红色的那一种,果戈里至今一个都没吹过。别的孩子都睡眼惺忪地在儿童休息室聚集,不明所以地看着拼命吹红色气球的果戈里。要说不明所以,果戈里其实也和他们一样,不过他现在有任务在身,别的之后再说。

  在果戈里吹到第四十六个时,外面忽然传来很大的爆炸声。别的孩子吓得屁滚尿流,窝在一起哭;认真负责的小朋友西格玛跑到二楼的窗子边看了眼外面,发现远处的针叶林正在起火。

  西格玛赶忙跑下楼告诉果戈里。果戈里彼时已经吹到了第五十二个,他听西格玛磕磕绊绊地说完,又目睹西格玛的语气渐渐软下来,没哭,但是紧张得快要呕了。

  果戈里本着人道主义在吹气球的中途伸出一只手把西格玛揽到自己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火势大概还在蔓延。果戈里也可急了,很快就要天亮了,他才吹到第七十二个。

  在天亮之前,也就是果戈里吹气球吹到九十三个时;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有人赶到了,是一批消防员,赶到这儿时看见满屋子哭成一片的孩子十分震惊。

  然后果戈里一边吹气球一边听到为首的那个消防员解释:他们的院长是个拐卖孩子贩卖器官的败类,他们根本不是孤儿而是囚徒;院长在外面遇刺身亡了,院长名下的飞机不知被谁驾驶并在东部坠毁引起一场大火,大火已经被扑灭了,而自己是来救他们出去的,他们自由了。

  在孩子们抽抽噎噎或惊讶或高兴的声音里,果戈里是最淡定最稳如老狗的那一个。而为首的消防员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走到果戈里旁边,疑惑地想拿走果戈里手里正在吹的气球。

  不要碰。

  一边眼睛通红的西格玛出声阻止。

  再等一下,他就只剩五个气球了。



【7】



  果戈里只吹了九十九个红色气球。

  他在盒子里死命翻找,怎么也找不到那本应存在的第一百个红气球。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生日那天,陀思妥耶夫斯基从自己这儿要走的,正是一个红色气球。

  果戈里想起这一点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滴下来。消防员们十分怜悯他,以为他是在悲伤自己过去痛苦的岁月。

  不是的。果戈里想说。费佳大骗子。他在心里面骂。

  可陀思妥耶夫斯基严格意义上真的没有骗他,是果戈里没能吹满一百个气球。

  他们被救出后,就被送到了真正的彼得堡。果戈里这才知道那个所谓的孤儿院根本不在彼得堡,而是在北部一片罕无人烟的针叶林区。

  然后大家才纷纷被真正的好心人领养。果戈里这才知道托茨基先生那些名单上的孩子都去了哪儿,妓院,或者实验台。他这样被托茨基先生讨厌都没被送走,果戈里现在也大致能猜到原因了。

  西格玛长得漂亮又乖巧,很快就被一对富豪夫妇收养了。他倒是挺念旧情,每年都给果戈里寄来一大堆带着高级香水味的信件。

  而果戈里被消防队的队长收养了,那个人名叫奥斯塔普,年纪不大却有一张老成的脸。果戈里翻阅报纸上关于引起大火的飞机坠毁事件的报道,总觉得这件事情冥冥之中与自己有关;可当他翻到那一版时,却想起自己是个文盲,除了一张油印的模糊照片什么也看不懂。

  奥斯塔普是个好人,明明也才三十多岁却毅然有个父亲的姿态;他用了整整一年教果戈里识字,果戈里也不笨,学着学着就学会不少。期间他有听彼得堡的人谈论托茨基先生,说他残忍嗜血,说他只要有钱什么生意都做,说他工作时还会带一个小孩为他善后。

  那片失火的针叶林将要被封锁整整三年,为了恢复那一片被烧毁的植被。果戈里拿着铅笔一笔一画写俄文单词时听到奥斯塔普和别的消防员提到这个消息,突然非常非常思念陀思妥耶夫斯基。

  在被领养的第三年下半年末,果戈里终于可以阅读较难的俄文书籍了。他立刻去找那张旧报纸,读那则飞机失事的报道。

  报道上说,托茨基圈养孩子的针叶林曾在那年二月末飞出一只红色气球,由此引起许多人的关注;而他本人那晚在彼得堡遭刺后当场身亡,他名下的私人飞机却在当晚飞回了北方,降落不久后又在那片针叶林区边缘再度起飞,最后坠毁在了东部的针叶林里。

  而果戈里注意到一处被报道一带而过的地方:这架飞机在第二次在针叶林区边缘再度起飞后,在半空中的飞行轨迹十分奇怪,据空中检测显示,其轨迹就像是一个五角星。

  果戈里又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咬指甲的样子,有点想哭。

  在果戈里被领养的第四年初,也就是果戈里十六岁时,他却突然失踪了。失踪这个词其实用得不是很确切,只是奥斯塔普不知道他去哪了而已,而西格玛是知道的。因为果戈里在二月下旬忽然寄信给西格玛,说想要向他借一笔钱。

  果戈里用那笔钱回到了那片针叶林。那里的植被还没恢复完全,但已经对外开放了。他用了半天时间终于找到了自己曾经待过的、也许可以称作孤儿院的地方。那九十九个气球还在里面,但是果戈里已经不打算追究了。

  正当果戈里要离开时,他忽然又想起些什么。于是他绕着孤儿院走到了后面的旧仓库门口,他打开旧仓库的门,在里面找了找,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大金属盒子,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字迹清秀:送给科里亚。

  只有一个人会用科里亚这个名字称呼他。

  果戈里打开金属盒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有些疑惑;于是又合上盒子。



【8】



  果戈里在失踪两天后回到了家。

  他到家的时间是一个清晨,打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养父奥斯塔普和西格玛都在;据说西格玛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向奥斯塔普解释果戈里只是出一趟远门而已。

  果戈里来不及道歉,嬉皮笑脸地招呼奥斯塔普和西格玛来帮帮自己。他们在奥斯塔普小破公寓后面的空地上打开了那个大金属盒子,里面是许多奇怪的金属材料制品和一大块看不出形状的塑胶红布。

  最后还是知识渊博的西格玛指出,这是个热气球。

  于是果戈里和奥斯塔普用盒子里的金属结构搭出了一个金属吊篮,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西格玛让人买来一个丙烷燃烧器,支在了吊篮正上方。然后果戈里打开了燃烧器,看着红色的热气球被一点点撑起变大。

  这一幕就像四年前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手里那个小小的气球,变大,变得轻盈,然后飞向一个不可知的世界。

  果戈里看着热气球慢慢变大。而当热气球完全成形后,果戈里睁大了眼睛,他终于看清红色热气球上写的俄文单词,那些字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科里亚,十六岁生日快乐。

  十二岁时我从你那儿拿走过一个红色气球,现在我还你一个更大的。”

  果戈里看着那行字迹,他微笑,阳光却太过刺眼;他试图眯着眼睛,泪腺却微微作痛。

  亲爱的费佳,你真是个笨蛋。

  我只是想要成为一个能变出很多很多小鸟的魔术师,和一个人乘着氢气球,慢悠悠地从俄罗斯横跨太平洋,去到天空蔚蓝的世界那头。

  只是如此,罢了。



fin.



啊肝废了……依旧,不明白的可以评论戳我


评论 ( 68 )
热度 ( 2495 )
  1. 共287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Left_攸 | Powered by LOFTER